088.活得像个笑话

偃竹苑的小厨房内，莫倾卿正心无旁骛的盯着灶台上的大锅，那专注的劲儿就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锅里冒着袅袅的水雾，细听，还能听到里面的水被烧开后咕噜咕噜的声响。而夹杂在缈缈白雾间的，是阵阵让人欲罢不能的香气。

“好了好了，现在开始改用文火。”莫倾卿伸出食指按在锅盖上，一边听声音一边嘱咐着为她烧柴把火的白薇。

白薇闻言，急忙将烧得正旺的柴火抽出一两根来，火势瞬间就小了。她原本就是正王府大厨房里帮忙的丫头，对灶台上下的这些事儿，做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如今之所以能跟在莫倾卿身旁伺候，全是因为先前苏子墨在王府暂住，有天三更半夜饿了，自个儿到厨房里找吃的，当时正好她在厨房里守着一盅表小姐沈佳蓉第二天早上要喝的养颜汤，便为他煮了些东西吃。

没想到苏子墨对她的厨艺倒是大为满意，所以这次莫倾卿住进王府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便提了白薇在她身边伺候。

对此，白薇自然是感恩戴德，不仅因为如此一来她的位子提高了月银也多了，更主要的是，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莫倾卿跟府里的表小姐完全不一样，人好，从来不会对下人说什么难听的辱骂，更别说随意打人了。在莫倾卿身旁伺候，白薇觉得自己才活得像个人。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好奇，这莫倾卿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在王府里住下来，而且住的院落还是离王爷的住所最近的偃竹苑。不仅如此，似乎墨先生也对她颇为关照。

说到苏子墨，白薇其实也很是好奇，明明是当朝相爷的嫡亲公子，为何却如同闲云野鹤般，不入朝为政也就罢了，连家都甚少回去，但凡回京，多数都是住在靖轩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呢。

不过，好奇归好奇，白薇心里也明白，主子们的这些事儿是不能随便乱猜乱说的，自己只要本本份份的做事就好。

“姑娘，您都忙活一早上了，这汤什么时候才好呀？闻着可真香，我都饿了。”白薇抬头笑问道。因为莫倾卿的坚持，她不在自称奴婢而说“我”，但对于称呼，虽然莫倾卿很想让她叫名字，奈何白薇也有自己的坚持，于是折中之后，就改称她“姑娘”了。

“再过半个时辰就好啦，没事儿，这回我炖了四盅呢，够咱俩喝到饱。”莫倾卿灿烂一笑，琥珀色的双眸中闪动着对美食的期待。

自从跟着贺兰宸回京之后，她便一直住在这偃竹苑里，活动范围仅限这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只要一想出去，就会被拦住。而贺兰宸依旧对她避而不见，莫倾卿觉得自己其实是变相的被监禁了起来。

多次尝试无果后，她虽然极为生气，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是在这院落里看看书，煎煎药，做做好吃的，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过，她出不去，并不代表别人进不来，所以苏子墨偶尔也会来坐坐。但是莫倾卿却对他的到访越来越反感，总觉得他有意无意间，一直在试探着什么。

而另一个让莫倾卿更为反感的访客，就是住在王府的表小姐，平阳侯府不受宠的嫡女沈佳蓉。

莫倾卿第一次见到沈佳蓉时，刚从又一次莫名其妙的昏睡中醒来，当时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整个人还是懵的。

随后便听见开门的声音，甫一抬眼，就见一个女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的五官生得娇媚美艳，走起路来步履轻摇，眉眼轻挑，笑容柔弱而娇美惹人怜爱。

嘿哟，贺兰宸那厮金屋藏娇呀这是？

这是莫倾卿看到沈佳蓉时的第一反应，可惜，对方心里可没她那么客气。

打从知道莫倾卿入住王府后，沈佳蓉的心里就各应得难受，尤其是得知她住的是离贺兰宸最近的偃竹苑时，心中的震撼更是不小。她在王府住了那么多年，早已对府中的一切了如指掌，一直空着的偃竹苑突然有陌生女子入住，能不让她担心？

故而，当天沈佳蓉就过来想看看莫倾卿到底是何方神圣。奈何在房门外却被夜迹给拦了下来，理由更是简单粗暴到让人窝火：莫姑娘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已经睡了一天了还在休息？就算是舟车劳顿也该够了吧，骗谁呢这是？！

气得沈佳蓉回房后便砸了好几个摆件，又想到夜迹那油盐不进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自小与贺兰宸一同长大，本以为，王妃之位非自己莫属，却迟迟等不到什么音讯。再看那些影卫的态度，哪有一丁半点对未来王妃该有的样子？！

沈佳蓉不知道的是，她虽然是贺兰宸的表妹，但夜迹对于她这个表小姐，却是一点都不感冒。明眼人自然都看得出沈佳蓉对贺兰宸的心意，但在这些影卫眼中，她却是半点都配不上他们家王爷的。

现下，弟兄们都出门为王爷办事，他却得了这么个守门的差事，真是大材小用到夜迹心里憋气得难受。本就心情不佳，沈佳蓉又在这个时候跑来找人，夜迹对她自然是更没好气了。

这个中的缘由，沈佳蓉自是不可能知道。她只觉得，如今王府突然多了个女子，又是偃竹苑，又是贺兰宸贴身的影卫在外守候，这让一直对贺兰宸有意的沈佳蓉如何能不多想，如何能不愤恨。于是，人还没见着，莫倾卿便又莫名其妙多了个把她当成假想敌的存在。

所以，第二次，趁着贺兰宸和门外的守卫都不在，沈佳蓉又施施然过来了。

只不过，贺兰宸或者他身边的亲近之人在时，她是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他们一不在，这王府就如同入了她的掌控，那嚣张的劲儿也就出来了。

虽然沈佳蓉只是表小姐的身份，但由于王府一直没有女主人，后院的一切事宜不知不觉间便都到了她手里，由她来打理。

对此，贺兰宸并不了解，以为平日里的家务事，不管前后，都是管家在操持，他更是不会过问。

“这日上三竿才起，倒是比那些个高门侯府的正主子们还娇贵呢。”进门之后，沈佳蓉连招呼也不打，径自坐下，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莫倾卿依然抱着被子，看向她的眼中带着疑惑。

白薇曾经告诉过她，这王府里除了她莫倾卿外，还有另一个女主子，是贺兰宸的表妹沈佳蓉，已经在府中住了多年，一直把自己当成靖轩王府的半个女主人。

看这架势，估计就是面前这位了。不过，她这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进行友好访问的呀。

莫倾卿淡淡地看了沈佳蓉一眼，没吭声。眼角的余光却在扫到端着茶进来的白薇的脸上时一顿，那半边脸上发红的指印，不用想都知道是被人给扇了。

“怎么了？”她这院落里连下人都很少，白薇平常也不怎么出去，脸上莫名其妙被打成这样，看痕迹还是新鲜出炉的，莫倾卿见了不由得微微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一个粗使丫鬟，见了本小姐不行礼也就罢了，还敢拦着，如此没礼数的东西，自然是要让嬷嬷教训教训，也好让她记住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沈佳蓉看着自己的纤纤玉指，似在欣赏。她的语调轻柔，脸上的表情亦是温柔的，只是眼底的厉色不容忽略。

莫倾卿睡觉的时候，习惯让白薇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许进来，估计这傻姑娘就是听了她的话，才被打的。只可惜她昏睡时，越发意识全无，根本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俗话说，能动手时就别吵吵，莫倾卿倒是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扇眼前这女的一大嘴巴子，奈何她刚醒全身无力，实在是缺乏战斗力，只能缓缓开口道：“沈小姐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在怎么算也不过是个客，谈不上什么主子。同为客人，我在自己的院落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王爷都没说什么，更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吧？我的人想怎么样，那都是得了我的吩咐的，你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似乎也管得太宽了点吧？”

根据她从白薇那得来的八卦，这沈佳蓉的母亲虽是故去靖轩老王爷的妹妹，奈何年轻时却看走眼一心要嫁给外表英俊有才实则内里是个浪荡花花公子的侯府沈大公子，任谁阻拦都没用。以至于嫁入沈家不久后，便因丈夫终日留恋花丛妾侍众多而郁郁寡欢。

后来生了沈佳蓉后，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郁郁而终。当时的靖轩王妃也就是贺兰宸的母亲见沈佳蓉小小年纪便丧母，成日里受侯府里那些妾侍的欺辱，心中怜惜，便时常将她接到王府居住。

而平阳侯府对于沈佳蓉这位嫡出小姐也是不甚在意，以至于一年到头沈佳蓉住在靖轩王府的日子比住在自己家还多。即便后来王爷与王妃都相继过世了，她依然会长住靖轩王府。

这听着，似乎与王府的渊源极深，但说白了，还不就是寄人篱下。明明自己有家，却赖着不走，就算是亲戚，在别人家住这么久，不觉得别扭么？更何况，她都已经十八岁了，在古代这算是大龄了吧？居然还没有嫁人，这司马昭之心呀，啧啧啧。

不过，沈佳蓉是什么心思，莫倾卿作为一个外人，自然是没兴趣管的，但她要是先来招惹挑衅，那就不能怪她说话刻薄不客气了。

因为，沈佳蓉生平最恨的，就是“寄人篱下”四个字，她现如今虽然掌管着靖轩王府后院的一些事宜，又因有了王府撑腰，在平阳侯府的地位也不同往日那边卑微，但只要贺兰宸一日没有娶她的意思，她便一日是客，名不正言不顺，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主子，哪怕那些个下人碍于她的手段，都对她惧怕几分。

这王府后院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沈佳蓉看向莫倾卿，眼中透着几分恨意，她缓缓起身，施施然走到莫倾卿面前，扬手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莫倾卿又不傻，甫一见她脸色就知道戳中丫的痛处了，待沈佳蓉一起身，她就已经做好了预警准备，故而等她扬手时，莫倾卿直接一侧头，轻而易举的躲过了，顺便还飞快地一伸手，指间的那枚银针不露痕迹的在沈佳蓉手上的两处穴位各扎了一针，疼得她顿时就缩回了手。

“你刚刚做了什么？”沈佳蓉捧着自己的右手仔细端详着，却没看出任何异样来。

莫倾卿气定神闲的看着她，眼底的神色就仿佛在看一个说着莫名其妙话语的白痴。

见此，沈佳蓉顿时满腔怒火，这几年在王府顺风顺水惯了，她早忘了以前在平阳侯府的日子，稍有不如她心意的，轻则辱骂重则叫下人动手，谁敢拦着？谁敢躲？

“一个来路不明的践人还敢这么嚣张，本小姐今天定不会放过你！”沈佳蓉带来的两个下人都在外面守着，此刻屋里就她自己，自然是亲自动手最为解恨。

见一巴掌没扇成，她又扑了上去。

莫倾卿早有准备，见她大有杠上了的意思，身子轻巧一避，手中却有寒光一闪。

沈佳蓉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还未待反应，便只觉得脖子上微微一痛，待看清那是什么时，顿时吓了一跳。

莫倾卿在她扑来时，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转瞬间从枕头下抽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抵在沈佳蓉的脖子上，声音温缓却是冷彻入骨道：“你再动手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就地正法？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我给惹怒了，不然这后果，我怕你扛不住啊。”

沈佳蓉心下气愤，奈何脖子上的利刃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恨恨地瞪大双眼，心中早已将莫倾卿凌迟了上万遍。

“小姐，王爷回来了。”两人僵持之际，沈佳蓉手下的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进来汇报道。待抬眼看到眼前的一幕时，顿时吓得不动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提心吊胆不敢轻易行动的白薇，此时见又来了个人，生怕她去找帮手，害得莫倾卿吃亏，急忙上前便要将她制服。

哪知，莫倾卿却在此时松开了手，兀自将手中的利刃收起。

沈佳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也没纠缠，招呼那丫鬟一声，直接走人。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着贺兰宸了，现下他回府，她自然要赶紧梳妆打扮一番去找他。至于莫倾卿，只有她留在王府一日，她便有的是机会来收拾她！定要让这践人后悔来到这世上走这一遭！

沈佳蓉眼底的阴毒一丝不落的落入了莫倾卿眼中，待她走后，莫倾卿才收回视线，低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半晌都没有动。

白薇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后怕了，急忙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竟是冰凉得让人心疼。

“姑娘，没事了，待夜迹大人回来，我便将这事儿说与他听，表小姐以后都不会来找您麻烦的。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姑娘您也不会与表小姐发生冲突。”

莫倾卿听着她的话，知道这丫头是理解错了，不由得咧嘴一笑，笑着笑着，却越发觉得眼前的水雾渐浓，急忙吸了吸鼻子，将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生生给压了回去。

“白薇，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活得像个笑话，特别可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莫倾卿开口道，视线又落回到自己的手上，琥珀色的双眸里尽是无奈和荒凉。

十指纤长，白希却并不娇弱，灵活而有力，握着手术刀从来都不曾颤抖过。

明明是一双适合在手术台前，伶俐的操控着柳叶刀的手，曾经救死扶伤过，也曾在各种器械前灵动地收集分析着各种医疗数据。如今，却只能拿着失了真正价值的手术刀，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跟一个陌生的女子周旋。

真的是可笑至极，悲哀至极。

“姑娘，您别说这种话。”见她这样，白薇整个儿都快哭了，“虽然不知道姑娘是何身份，但是在我看来，姑娘是顶好的一个人。姑娘您心里要是委屈，就哭出来，您这样，我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快速将心中的情绪压下，莫倾卿抽出手来拍拍她的头，柔声道。

只是，心中关于回家的想法却是越来越激烈，她真的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必须要想办法尽快回家！

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这般想着，一个念头瞬间在莫倾卿心中悄然成型。

这之后的几日，由于贺兰宸都在，沈佳蓉倒也没来找她麻烦。莫倾卿也乐得安静，于是心血来潮，突然就拉了白薇找了些食材和药材后到小厨房里煲汤去了。

这一煲就是大半天，那香味真是勾魂入魄，自然引来了不少下人的好奇询问。只是，当见到沈佳蓉踏入偃竹苑的小厨房时，莫倾卿原本微扬的唇角不由得落了下来。

“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沈佳蓉阴沉着张脸看着她，倒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王爷都说了，这偃竹苑的一切都供我自行使用，我干嘛要客气？倒是你哦，一副管家婆的嘴脸，还真当这里是你家啊？！”莫倾卿不屑地回了一句，眼底有几分轻蔑。

“少在这里耍嘴皮子，自你进府后，表哥便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还真当自己有多重要？可笑！”对于后院的这些事儿，沈佳蓉可谓是门儿清，她绝不容许有任何与贺兰宸有关的意外发生！

“说得好像贺兰宸找过你似的，我听说每次都是你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吃闭门羹呀？啧啧，真是可惜。”

沈佳蓉不由得怒从心起，平日里贺兰宸虽然对她也是照顾宠爱，但总是带着适当的疏离，一旦她过多纠缠，迎来的便是他的冷漠。

“莫倾卿，你真当本小姐不敢收拾你么？”沈佳蓉咬牙切齿道。

“哦？”莫倾卿微一挑眉，轻笑着看向她，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沈佳蓉凑近莫倾卿跟前，沉声道。

话音刚落，她却是突然伸出手，一个耳光便朝莫倾卿呼啸而去。

这一巴掌虽然突然，但以莫倾卿的反应能力，其实是有能力躲过的，只是，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打算微侧的动作愣是给停住了。

在旁人看来，以为是她惊慌之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住了。

沈佳蓉入住王府之后，是学了些功夫的，此刻又用了十成的力，这一记带着恨意的耳光招呼过去，莫倾卿白希光洁的左脸上顿时现出了极为清晰的五指印，连嘴角也渗出血丝来，口中更是一片腥甜。

“姑娘！”白薇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尖叫着正准备冲上去，却被沈佳蓉带来的人给拦住了。

-本章完结-